情是何物

毛毛

金章宗泰和五年即1205年，年僅16歲的元好問在去并州應(yīng)試途中，遇到一個(gè)捕雁者，手里拿著兩只剛剛死去的大雁，頗為自得地告訴元好問：天空中有一對比翼雙飛的大雁，其中一只被射殺后，另一只大雁一定會(huì)從天空一頭栽下，殉情而死。少年元好問瞬時(shí)被大雁間這種生死不離的真情至愛所感動(dòng)與震撼，毫不猶豫地買下了捕雁者手中的這對大雁，把它們合葬在汾水旁，即今天的山西省曲縣西，還建了一個(gè)小小的墳?zāi)梗鹆艘粋€(gè)很好聽的名字叫“雁丘”，寫下了一闕《雁丘》詞，此詞后經(jīng)反復(fù)修改，終成詞中上品，千年傳誦不衰，這就是《摸魚兒·雁丘詞》。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yīng)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dāng)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fēng)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對元好問，也許很多人不是很了解，他生于1190年8月，卒于1257年10月，是金末元初著名文學(xué)家，字裕之，號遺山，世稱遺山先生，是如今山西忻州人。他在詩文詞曲上都有建樹，詩作成就最高，尤以“喪亂詩”有名，他的詞為金代一朝之冠，與兩宋詞作大家相比毫不遜色，有《元遺山先生全集》和《中州集》存世。

這首《雁丘詞》是元好問的代表作之一，全篇以雁喻人，以情感人，沁人肺腑，使人享受到至真至純的美好情感。開篇即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直入主題，決不拖泥帶水，讓人在猝不及防中瞬間醒悟，從肉體到精神上受到強(qiáng)烈的震驚和拷問，也反映了元好問所具有的充沛感情和善意良知。特別是一個(gè)“問”字，問得驚心動(dòng)魄，問得天地動(dòng)容，問得時(shí)空凝固，問得萬物無語。在驚天動(dòng)地的一“問”中，讓人們徹底明白，唯有“生死相許”才是最真摯的情，才是最純粹的愛。到底什么樣的情和愛可以讓人“生死相許”呢？無疑是男女之間兩情相悅，是彼此間無可替代的心和心的相交相合相融。這一句詞成為經(jīng)典，被后人經(jīng)常引用，用以形容男女之間愛情的悱惻、徘徊、迷離和果決。“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天南地北”從空間落筆，而“幾回寒暑”則從時(shí)空著墨，用平實(shí)語言描寫了大雁的生活情景，秋去春歸、雙雙相伴、形影不離，它們把一個(gè)“愛”字寫在了天空，也寫在了元好問的感動(dòng)中。“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也是道盡了大雁的離別愁苦和聚歡合樂，悠悠情、絲絲愛，盡在其中。“君應(yīng)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問誰去”，一只大雁已死，另一只大雁面對孤影，已經(jīng)是生死離別，該是在心中涌起了多少驚濤駭浪，該是如何地悲傷欲絕，該是思慮如何隨它而去？大雁的鳴叫聲，響徹了長空，這是最嗚咽的歌，它沒有猶疑，也沒有顧盼，毅然決然地?fù)湎蛄舜蟮兀丝蹋谒劾铮蟮責(zé)o疑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天空，它的墜落不是赴死，而是在苦苦找尋自己心中無法割舍的愛。“橫汾路，寂寞當(dāng)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這兩句悲切地告訴了人們埋藏大雁的地點(diǎn)，“雁丘”并非尋常地，漢代帝王曾經(jīng)到此巡游，當(dāng)時(shí)是何等的喧鬧鼎天、笙歌四起，現(xiàn)在不過冷煙衰草、四處寥落，一熱一冷，對比分明，足以說明純真愛情比什么都重要，可以芳香人生、流芳千古，大雁如此，人更應(yīng)該如此。“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fēng)雨”，如此凄涼景致，生動(dòng)地表達(dá)了詞人對殉情大雁的哀悼和惋惜。“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這是對大雁的最高禮贊，雖然生死無常，但生死天定，活得有情有義才是生命的本質(zhì)所在，才是一種不違心與不辜負(fù)。“千秋萬古，為留付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元好問相信，雁丘必將為后人所憑吊，大雁間的美好愛情必定感動(dòng)千世萬代，它們的忠貞不渝不僅寫在天空中，更是濃情厚誼地寫在大地上，還寫在亙古綿長的時(shí)間里。

記得小時(shí)候，秋高氣爽，天空碧藍(lán)如洗，大雁由北向南，一年年以“人”字形從我的遙望中飛過，聲聲鳴叫，給深秋寫滿了詩行，永遠(yuǎn)地鐫刻在我的心中和記憶里。一年一度，光陰流轉(zhuǎn)，雁陣越飛越遠(yuǎn)，如今難見蹤影。只是面對雁陣，面對大雁殉情，我沒有元好問那樣柔情似水。這位趕考路上的16歲少年，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建雁丘，揮筆寫下了“雁丘詞”，給我們留下了千古名篇，一個(gè)“問”字，一個(gè)“情”字，真是感天動(dòng)地，讓人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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