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朱瑞峰
稻收季節,又一次走在鄉間小道上。習慣性地抬頭尋覓小屋那一把老舊的木椅,那一道盼望的目光,卻始終沒能如愿。
逝去了的,無法挽回。
以前回家,外公總是站在逼仄陰暗的小弄堂口迎著。走在鄉間小道上的我們,隔著一片原野,一抬頭就能看見外公盼望的目光。走至近前,爸爸一拍我的背,我就喊著“外公”走上前去,讓外公黝黑的手摩挲我的頭頂,然后牽著我走進屋,拿出糖果和糕點。不一會兒,一個電話打來,說舅舅他們要回來了,外公又站到了弄堂口,又開始盼望著。
后來再回老家,驀然發現熟悉的弄堂口少了熟悉的身影——外公坐到了門口的木椅上,盼望的目光依舊欣喜又安詳。外婆站在他的身邊,靜靜地看著。我走上前去,外公緊緊攥著我的手,招呼外婆給我拿東西吃。外公瘦了很多,一雙手卻腫得發亮。我知道外公的身體大不如前了,對兒孫的疼愛只能靠外婆來表達。
走進屋里,隱約感覺有些不同。原本擺在地上的幾只花盆都用自制的木制花盆架架了起來,約和桌子一樣高,盆里的花馥郁芬芳。外婆在我身后笑著說:“你外公的身體不太好,把花架起來,他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可以看看花。”又指指地上矮得出奇的小凳,說:“腳擱在地上不舒服,我請人做了個小腳凳。”外婆慢慢地說著,這幾件自制的器具格外牢固。
走出屋門,外公仍舊坐在他的木椅上。陽光正好,我搬了凳子,坐在外公身邊看書。外公突然說:“他們來了!”我不解其意。只見外公的目光緊緊盯著遠方,喊著我舅舅的名字。抬頭一看,遠方田埂上正有一行人蜿蜒朝這邊走來,距離太遠,一時辨不清是誰。我心中詫異:外公年紀大了,怎么還能遠遠看出那是誰呢?應該是看錯了吧。一行人漸行漸近,竟真的是舅舅他們。我看著外公已然不再明亮的眼睛,頓時明白了:每年都站在這里等著兒孫回家的外公,早就記住了我們每個人的身影,不需看清面容,只遠遠一眼,就能知道是誰。
外公的喉中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我無法辨清他的意思。外婆已經走上前來,為外公細致地掖了掖毛毯。看到外婆輕柔仔細的動作,心里又是暖暖的感動。外公外婆相伴幾十年了,愛雖微小,卻如大海一般深邃。
在一個冬夜,外公靜靜地離開了人世。外婆沒有流淚,人卻一下子老了許多。盆里的花依然馥郁,沒了觀賞的人,特制的花盆架也顯得很有些傻氣。擱腳的小凳沒了用處,靜靜地放在墻角,卻總是干干凈凈。
又一次走在了這條小道上,越過金黃的稻田,仿佛又看到了外公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寂寞,但更多的是欣喜,是盼望,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