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邊

陳武

很多年前，常熟朋友送我一個“花邊”產品，是茶杯墊子，四片，荷葉形，分別繡著梅蘭竹菊的圖案，邊上繡以樸簡樸的淡灰色花邊。當時還想，這么秀雅而好看的東西，做茶杯墊子太虧了，弄臟了怎么辦？后來才知道，茶杯不是直接墊在其上的，還要有一個茶托。而且用這種墊子的環境，也不是我等驢飲式的喝茶，而是要在小雅室里講究點小情調的，飲茶者也要裝出一點斯文來，茶湯絕不會外溢而出，即便有一點拋灑，還有一個和茶杯一樣精美的茶托兜著呢。

花邊本是女生喜歡的物品。記得小時候會去供銷社針織門市部去望呆，看到笨重的木質柜臺上，擺著幾個卷成圈的各種花邊，是按尺賣的。愛美的女主人會買幾尺回家，鑲在兒童的衣服上或圍嘴上，小女孩的罩衫、花裙子上也常會見到，起到裝飾作用。婚房的門簾上和窗簾上、枕套上或女兒陪嫁的紅圍裙上鑲著漂亮的花邊會增加喜慶。這個記憶距今四五十年了，還清晰如昨。

早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被打發在故宮研究古代服飾的沈從文寫過一篇叫《花邊》的文章，對古代花邊有過這樣的話：“衣襟上的花邊，若照舊日稱呼，北方叫‘絳子’，南方叫‘闌干’，主要使用于女性衣服上，此外鏡簾、桌圍、帳檐、圍裙和小孩子的頭上兜兜帽、胸前涎圍，也時常要用到。”“19世紀在女衣上應用花邊情況，一般多寬窄相互配合，二三道間隔使用是常見格式，較繁復則用七九道，晚清用十道俗稱‘十姊妹’。最多竟有用十三道，綜合成一組人為的彩虹，盤旋于一身領袖間的，論圖案效果倒也還不壞，論實用要求，已超過需要太多。物極必反，因此光緒末到宣統時，流行小袖齊膝女衫，只留下一道窄窄牙子邊，其余全廢。”“這些花邊的主題畫，屬于古典的，可以說是清代錦緞花紋的一種發展，屬于新行的，雖然比較接近于寫生，也還并未完全脫離晚清流行綢緞花紋規模。”這樣的花邊數量和品種還有多少呢？又收藏在哪里？據沈從文透露說：“最精美花邊的收藏機關應數故宮，由康熙到清末近300年來還有上千種一庫房五彩繽紛好作品……此外人民美術出版社由我經手還收集了約2000種。”看來，沈先生真用心了，不僅文章漂亮，也是干實事的好手。

其實，我在前邊所述和沈從文所說的花邊，只是花邊的一種，或花邊的早期形式也未可知，和我要介紹的常熟花邊有著較大的區別，或者說它只是常熟花邊的一個小分支。常熟花邊又叫雕繡，已經在古人的基礎上，有了較大的改良和快速的發展，不僅可以用在衣物的裝飾上，也成為一項獨立的藝術品，其創新歷史已經有了七八十年，成為一種非遺藝術。據常熟文友陸大雁提供的材料看，常熟花邊是以棉、麻、化纖等植物為原料，運用繡花針，和各種彩線、布料繡成的。針法有扣針、扣雕針、包針、游針、繞針、打子針、切針、環針、網針、影針、扦針、絞絞針、柳條針、羽毛針、克絲針、萬縷絲針等60多種，常用工藝技術有雕繡、貼布繡、抽紗繡、影針繡、鑲嵌繡等，可雕繡結合，也可扣貼相配。采用這些工藝可繡出各種花色的作品來，可以做成如臺布、桌布、窗簾、沙發布、靠墊、手包、錢包、鑰匙扣等生活用品，也可做成書簽、扇子、掛件等工藝美術品。

常熟青少年宮教師葛麗萍是書法家，也精通常熟花邊，她在朋友圈發過她和學生一起雕繡的常熟花邊，真是花光閃閃，琳瑯滿目。陸大雁在朋友圈還發過一個公號，內容是《教你來插“花”———一幅裝飾畫的成型過程》，請民盟非遺基地負責人、常熟花邊非遺傳承人謝燕月女士現場教授一幅以花邊工藝為主的裝飾畫的制作過程，先挑選一個干凈的窗戶，把挑選出來的圖案用透明膠貼在窗玻璃上，然后把要繡制的布覆蓋在圖案上固定住，用特制的描圖筆，把圖案描繪到布面上。然后選出與圖案顏色相配的繡線，開始精心繡制。繡線色彩的搭配和繡制技藝的高低，決定了這幅作品的藝術水準（同一幅圖案，可搭配不同的顏色的繡線，也會出來不同的藝術效果）。經過巧妙的搭配和繡制，一幅花邊作品就繡成了。接下來是對繡制好的花邊進行去除污汁和熨燙。最后選擇一個適當的畫框裝框，就是一幅精美絕倫的花邊成品了。

蘇州一帶自古就是刺繡之鄉，蘇繡更是天下聞名。常熟花邊比不上蘇繡的精細和高檔，類似于大眾藝術，或偏重于生活化，實用化，技術要領也容易掌握，從十幾歲的少女，到八十歲的老太，都可操作。我妹妹也會，她在家里會從行業協會那里領來活，和兒媳婦一起做，主要是在供外貿出口的外包加工的服飾上繡花、鑲邊或盤扣。我老家隔壁的本家二嬸，八十歲了，每天都戴著老花眼鏡繡花。在常熟的城鄉間，隨處都能看到大媽老太們做這種手工，每天掙得不多，常年堅持下來，也有不錯的收入。而花邊工藝品或生活用品，更是隨處可見。有一次出差去常熟，和浦仲誠在虞山下的一家茶社喝茶，看到房間里就掛有一幅常熟花邊的工藝小品，一只鴿子，口銜橄欖枝，從藍天下飛過。作品簡約、樸素、大氣，又寓意深遠。

有意思的是，陸大雁聽說我在寫關于常熟花邊的小文章，很想知道我是怎么寫的，還發了幾十幅他們社區花邊陳列室的作品，大多是生活用品，也是很精雅的，有一個綠色的女式手包上，繡著一支蓮葉、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還有一只從遠處飛來的蜻蜓，特別秀美。我問她有沒有常熟花邊的書簽。她說沒有，有扇子，回家后拍照讓我欣賞，如果喜歡，還可以送給你。這倒是讓我期待了。同時，還發來一張圖片，是她正在進行時的宴席擺設，桌面所鋪的餐具布墊，正是一個常熟花邊，荷葉形，灰線鎖邊，內繡灰色荷花圖，高雅脫俗。餐墊布上放一個造型藝術的青釉碎瓷瓶裝的黃酒和同樣色澤的酒杯，和整個氣氛非常搭調。待到幾個小時后，她發來剛拍的采用常熟花邊工藝繡制的團扇了。團扇扇面顏色為孔雀藍，非常的養眼，布料是棉麻質地的，竹節柄，一面圖案是簡約的荷花圖（一連看了三件以荷花為主題的常熟花邊，一點也沒有重復感，相反，還各有不同的風姿和特色），另一面圖案是三個不規則的小水泡，仿佛荷花下的一泓清水里，一條調皮的小魚兒，藏在荷葉下，憋不住心里的歡喜而吐出的小泡泡，轉移到了荷塘的另一邊，呼應了團扇整體的波俏和俊雅。這柄精致扇子作為裝飾掛件，非常適合書房里的氛圍。但我有些為難了，說喜歡吧，又有奪人之愛的嫌疑，說不喜歡吧，又不是內心真實的想法。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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