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無聲

在一個沉靜的下午，初秋的陽光從茂密的樹葉間稀稀落落瀉下來，跌落在街道的地磚上，斑斑駁駁，像碎銀似的。

天依然沿襲著夏末的熱，只是一早一晚，當你站在陽臺上看對面的樓房，或夜里開窗睡眠的時候，秋風總會送來一縷縷的涼爽，如清澈的溪水，浸過敏感的肌膚。從描寫秋天的文章里讀過的秋熟景象，在城市里的我已經許久感覺不到了。那壯觀迷人的場面永遠屬于農村，而有關農村的一切記憶，都已沒入生命深處，漸行漸遠。

我總是喜歡在街道上走，把自己的身影融進隨著秋深而不斷飄落的樹葉里，足踏原野，盡皆淡黃的簌簌葉片，偶或因風而起，四處舞蹈。那是我迷醉的風景，濃濃秋意中，我能入微地體察到一種成熟與厚重。

我走著，孤獨的一個人，走在這秋日的午后，如同我在舒適的房間里，泡上一杯茶，在一本自己喜愛的書里行進，亦如我在文字的叢林里漫步時總期待一段精彩的描繪來撞擊我的心靈一樣。此刻，我渴望與一片落葉相遇，交融出一種詩意的心境，淡定的，卻也帶一點點感傷。我傾向于這樣的氛圍，可以很自由地平靜地欣賞和思索，獲得靈魂的安恬與內心深處某種情愫的升騰。

事情總是這么湊巧，我正想著的時候，一片樹葉離開了它所在的枝丫，在空中蹁躚地上下翻飛著，緩緩地降落下來。它從容不迫地著陸在我的頭頂上，一點聲音也沒有，一點重量也沒有。我接住了它，雙手捧住，仔細端詳。它是一片梧桐樹葉，形狀像蒲扇，已經褪去了昔日的綠色，成為晶瑩剔透的黃，像煙葉一樣可愛。它肯定不是這棵樹上的第一片落葉，更不是這個秋天的第一枚落葉，但卻是我從這棵樹上、從這個秋天收獲的第一枚落葉，我要把它夾在書里，拓一些季節的印跡在那潔白的書頁上，讓方塊字的芳香更加濃郁。

那片葉子好大，葉子的經絡像人的血管一樣粗細錯落地記錄著生命的歷程。雖然葉子已經凋謝，即將干枯，卻依然顯示著生命的凝重與莊嚴。

我念及相關的生命，也想到了人。

在我頭頂上，這個巨大梧桐樹的樹冠，似乎是人類社會的一個小小的縮影。枝枝相連，葉葉比肩，不正像極了擁擠、相互傾軋的人類嗎？有的葉尚綠，有的葉已黃，有的葉未生，有的葉已落，不正像極了地球人的繁衍生息嗎？人生一世，亦如葉片在樹，雖也曾為裝點夏日的色彩奉獻出點滴青翠，卻終躲不過經春歷夏后的秋至冬來，躲不過從這棵大樹上最終謝幕的自然歸宿。

想到那些一心爭名逐利、終世不得安寧的人，便為他們不能超越自己而陷于終生負累深為嘆惋。在世一遭，能夠做一片自由、舒展的綠葉，盡情地釋放自己的生命能量，完成一次無拘無束的詩意旅行就足夠了，何必去與人擠、與人爭呢？

當生命的秋天來臨，也如我手里的這片樹葉，伴著優雅的舞姿，輕輕地、靜靜地，含著寧靜的微笑，落入宇宙的永恒之中。倘若胸懷天地般寬廣的豁達，以及與萬物同化的理念，即使隕落便也是靜美的，壯麗的，如新生一樣美好。

葉落無聲。（江蘇海洋大學海洋科學與水產學院海科192  陳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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