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村的燕子

陳武

離草房地鐵口不遠的稻香村店，是落在地下的，門口是天井。整個一條街都是這樣的布局———朝陽北路東段靠通州地界不遠處，路邊人行道旁，隔一段，就有臺階和落在地下的天井相通，一座座店鋪、超市、酒吧、飯館、咖啡館、電影院、游戲廳、健身房等就沿著天井北側，面南而開。稻草村就是它們中間一個不起眼的三間門面。稻香村門口頂棚下，有一根鋼筋水泥的橫梁。燕窩就筑在橫梁下。

兩周前，我去稻草村買零食，還沒有發現燕子又回來了———或許當時沒有注意吧。2022年4月12日這天上午，我又去買點心，看到一只燕子一頭從天上扎進天井里，飛到橫梁下的燕窩旁。我駐足細看，燕窩里的另一只燕子伸出嘴巴，接住了來者投喂的食物。那只飛來的燕子沒有停留，又展翅飛走了，像一條流動的精靈，飛到天空不見了。我知道了，燕窩里的燕子可能在生蛋，或已經有了一窩蛋而正在孵窩。

這一定是去年的那一家。去年我看到它們時，已經是夏天了，窩里有一群小雛燕子，我數過，共五只。兩只老燕子輪流給它們打食。老燕子每次回來，那一排嫩黃的嘴巴就沿著窩沿大大地張開，發出嘰嘰的要食聲———所謂嗷嗷待哺，大約就是這樣的情形吧。

除了雙休日，我幾乎每天都要在這段路上走幾趟（擔任顧問的那家文化公司就在不遠處的天街星座五幢的寫字樓上），在走到這處地下商業街時，都要隨機找一條臺階走下來，途經稻香村門口的橫梁下，看看燕子這一家。有時候如果因為發呆而走過了，還得回頭再走一次。目的就是要看看它們，也沒有什么不放心的，似乎不看一眼，心里會有些許的不定，看過了，就安穩了。稻香村的店員也非常有善意，為了防止燕子的排泄物落在行人身上，專門在燕窩下面放一張方凳子，凳子上墊著硬紙板，紙板上落著一堆白色的排泄物，定期清理紙板就可以了。許多人都像我一樣，走到燕子一家居住的橫梁下，都要抬頭看看它們。它們對陌生人也并不警惕，老燕子們照樣從容地飛來飛去打食投喂雛燕們。兩只老燕子在外面尋食的時候，小雛燕們照樣伸出一排小腦袋，來看著這些好奇的人類。很多人一邊端詳著它們一邊露出笑意，也有拿出手機拍照的，我估計，它們一定作為“明星”，出現在某些人的朋友圈里。

記憶里，買過一本書，收集的是歷代關于燕子的詩詞，薄薄的一小本。寫這篇短文時想找來參考參考，沒有找著。歷代關于燕子的詩很多，杜甫在《絕句漫興九首》其三里云：“熟知茅齋絕低小，江上燕子故來頻。銜泥點污琴書類，更接飛蟲打著人。”也是唐代人的秦韜有《燕子》詩，曰：“不知大廈許其無，頻已銜泥到座隅。曾與佳人并頭語，幾回拋卻繡工夫。”宋人葛天民有一首《迎燕》五律，樸素易懂，親切感人，詩曰：“咫尺春三月，尋常百姓家。為迎新燕入，不下舊簾遮。翅濕沾微雨，泥香帶落花。巢成雛長大，相伴過年華。”劉子翚也有一首《燕子》五律，曰：“燕子何光彩，飛飛迎從雛。營巢終老章，解語只含胡。賀夏恩非淺，焚宮禍亦殊。寥寥鴻鵠志，嗟汝豈能俱。”武衍的《燕子》詩曰：“燕子攙風入畫楹，不知人傍綠窗行。香泥驚落忽飛去，卻向桐華頂上鳴。”徐集孫《燕子》詩曰：“呢喃不聽一年余，又見雙飛向竹廬。翻笑人間湖海客，重來仍舊故巢居。”這些關于燕子的詩，運用多種手段，把燕子的情態和詩人的心情描述了出來，雖然說不是膾炙人口，也都見情見性，各有風姿。

稻香村的燕子又回來了，我感覺就是去年的那一對。

當年魯迅周作人兄弟在北京生活，那時的稻香村就是老字號了，兄弟倆都喜歡在寫作中吃點零食茶點，稻香村就是他們經常光顧的地方。1923年兄弟失和后，魯迅搬到磚塔胡同61號時，朱安為了讓魯迅吃好喝好，還專門托鄰居的俞家小姐妹買稻香村的鹵貨。現代作家、漫畫家豐子愷曾在很多幅漫畫上，畫有楊柳燕子，有的是作為主題呈現的，有的是作為背景襯托的，如《一枝紅杏出墻來》上的兩只燕子，嘴里含著紅杏的花瓣，在天空追逐。在《雙髻坐吹笙》里也有兩只燕子，畫面是一個小姑娘面向窗外的吹笙圖，窗外翻飛的燕子都被她吸引了。在《日暮客愁新》里，更是有六只燕子，可能是盛夏了，雛燕已經出巢了，正在為遠行的客人送行呢。在《樓上燕，輕羅扇，好風又落桃花片》里，樓上的佳人手持團扇正在和小貓咪一起觀景，所觀之景，就是飛翔的兩只燕子。豐子愷以楊柳燕子為主題的漫畫有很多，簡略幾筆，就把燕子的形態畫出來了，關鍵是，他能夠把燕子融入到整幅的畫意中去，讓人產生豐富的聯想。可見他是多么喜歡燕子。

至今還記得我少年時期住在鄉下老家，前屋過廳和堂屋里都住過燕子，親眼目睹它們一天天銜泥做巢的辛勞。我們家所有人都歡迎燕子來安家落戶，住在堂屋的那一對，一連來了好幾年。還聽說有“香燕”“臭燕”之分，分法是燕子的排泄物排在自己窩里、再想辦法搬走的是香燕。而臭燕就像稻香村門口橫梁下的燕子，排泄物都是省事辦，直接屁股一撅，排在外邊。住在我家的燕子也是臭燕。臭燕也好———不管香燕臭燕，都喜歡到好人家。我祖母這樣說。

我對燕子歷來都有好感，可能就是小時候和它們融洽相處過的原因吧。

讓我感到驚喜的是，在稻香村燕子一家附近，還有三窩燕子，兩窩在它一左一右，相隔都不過三四十米，一窩以遺落在墻上一塊建筑角鐵為支撐而筑的巢；另一窩的巢仿若出自建筑大師，依托墻上一塊突出的水泥疙瘩，就像在懸崖上搞建筑，既精致又驚險。還有一窩更有意思，把家安在工商銀行屋檐下的攝像頭上，那燕巢也筑得有模有樣，是借著攝像頭和墻的拐角筑成的。有了這個新發現，我有的忙了———以前只看稻香村一家燕子，這下只要去了，就看了四家。去年為了看燕子，也是惦念著燕子一家，總會進稻香村去買點心什么的，每樣品種都試著買了點，對桃酥、雪花酥和糯米條頗有好感，桃酥并不油膩，雪花酥清淡而略微香甜，喝茶久了，口淡無味時，或有餓感時，吃點桃酥挺好，雪花酥甚至可以在來不及做早飯時當早餐充饑。這回因為看燕子，不僅要看稻香村一家，還要看看另幾家，往往耽誤了做飯，除了點心照常買，還買了稻香村的鹵貨，鹵牛肉、鹵雞翅、鹵豬肝什么的，油炸帶魚和特色香腸也買過好幾回，回家不用炒菜，蒸鍋米飯、燒個菜湯就行了。稻香村的老板也許沒有想到，因為燕子一家，還給他們帶來了更多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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