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馬永娟

我常常猜想，你的香氣來源于何方？哪片田野醞釀如此率真的爛漫？哪個泉眼激蕩這般清冽的甘泉？哪處山川賦予你火一樣的熱情？哪些人傳承讓你千年初心不變？

青藏高原可是你仰慕的高山，蘇北魯南可是你依戀的地平線，馬陵古道可是你的屏障，老龍泉可是你的瓊漿之源？

端起一杯窖藏1969，抬眼看盛酒的瓶，以鱗片交織出一條游動的龍，富有律動的線條包裹黃色的瓶身，有幾片祥云浮動，古典雍容。低頭看杯中酒，清澈透亮，輕輕逆時針晃一晃，掛杯均勻。放在鼻下兩寸，淺搖輕嗅，香氣裊裊升騰。呷一小口，口腔滿是酒香。緩緩咽下，用舌頭抵住前頷，將酒氣隨呼吸從鼻孔排出，柔和清爽。一縷甜在舌前，一絲酸在舌邊，一點點苦澀在舌后根，而那辣，在舌面巡游鋪展，引得味蕾紛紛起舞。

綿長的香氣從舌尖出發，抵達身體深處，抵達時間深處。

一波波香氣如一圈圈年輪，由內而外，圈圈記錄馬氏族人釀好酒的艱辛歷程；由外向內，圈圈追溯桃林酒刻在時間里的前行故事。

那香氣自遠古飄來。

上古時期，東夷族人就在桃林及周邊地區發祥，與徐夷、淮夷等部落較早地開發了東方文明。這片依山傍水的地方，光照充足、雨水豐沛、土地肥沃，正是人類繁衍生息的理想場所。

最早馬氏先祖并不生活在這里。他們從河北邯鄲得姓后，遷往陜西扶風。明清時期洪武趕散，大批人口從山西、陜西、蘇南地區遷到桃林一帶，帶來并傳承了中國西部政治經濟發達地區先進的農耕、養殖、釀酒技藝和商貿交流的社會發展理念。馬氏家族也于明嘉靖末年自陜西扶風遷至海州西域桃林地區，落地生根、開枝散葉。

早在陜西扶風，馬氏就借鑒并沿用中國釀酒鼻祖杜康釀酒法釀酒自用。到桃林馬氏始遷祖馬海時,沿用祖上相傳的釀酒工藝，結合海州地區的釀酒法加以改進,形成了桃林馬氏釀酒工藝秘方,在家里釀酒自用。

  馬氏勤懇，從開荒種地起家，逐步踏入商貿流通領域，由販賣經營到開辦鹽行、圈行，積累了一些家財后陸續置辦田地。糧食多了，酒釀得也多。

歲月深處，夜是黑的，高粱、玉米、小麥、豌豆，粉碎、發酵、蒸煮、出甑、晾干，化掉風霜雨雪，在永夜打破、融合、重塑、新生，詮釋生命的密碼。

到清雍正三年的1725年，馬氏釀酒第四代時,桃林酒在桃林、海州和周邊地區銷售。到第九代、第十代、第十一代，桃林釀酒業日漸興盛,發展到13家，僅在桃林鎮就有北恒昇、東恒隆、恒月、老恒茂等9家糟油坊。桃林酒也從海州、郯城陸續賣到了徐州、揚州、青島、上海、武漢這些地方。1876年，近代實業家沈云沛利用海州水路交通優勢,購置“甡茂1號、2號、3號”三艘火輪船,進行南北貨交易。在當地收購五谷雜糧、油、桃林酒這些特色農產品，運往東南亞銷售。桃林酒帶著文明的信息走向四方，承載著域外世界的文化交往，成為古海州文明奉獻給世界的禮物。

萬物有靈，即便是一杯酒，與其說是味蕾的“品觸”，不如說是遇見了神秘通靈有相同感悟的另一類知音。五谷進入酒的身體，酒進入人的身體，人最終歸于大地，供養五谷，眾生平等，相互供奉，生生不息。

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桃林酒在不斷地探索創新中，質量明顯提高，受到消費者歡迎。桃林大曲與洋河大曲、湯溝大曲被人們稱為江蘇白酒“并肩三杰”。

人在某個年齡段，會發生神秘的基因覺醒。基因不是命運，更像是命運的大手輕輕地推了誰一下，就像馬廣群。

馬廣群的祖先一直釀造、飲用桃林酒；他出生時辦滿月酒，用的是桃林酒；他10歲到20歲到娶妻生子到兒女婚嫁，以及建房、過生日、日常宴請，每一個人生的重要時刻，都沒有離開桃林酒的陪伴，桃林酒香早就融入他的基因血脈。當他聽說桃林酒廠瀕臨破產時，毅然決然出手，收購了東海縣桃林釀酒公司,注冊為東海縣桃林酒業有限公司,實行自主經營，成為桃林酒釀造工藝第十四代傳人。

沒有見過釀酒的祖先，沒有父母的教導，全憑刻在基因里的記憶，循著桃林酒刻進年輪的脈絡，找回了釀酒自用時的初心。自己喝的酒怎能不用上好原料？賣給親友鄉鄰、五湖四海的朋友，怎能不是良心價格？

他們堅守單吊混蒸的傳統老五甑工藝法，嚴格按照選料、粉碎、發酵、蒸酒、老熟、勾兌、包裝、入庫的流程操作……站在數千年遙遠的土地上，桃林酒捧出上百種美好想象：“連云港非物質文化遺產”“省級工業旅游區”“江蘇省著名商標”……

時光釀酒，歲月回甘，飲不盡的人生。年輪，讓一杯酒的清澈有了深度，閃爍著勃勃生機。

時間是一杯好酒的底蘊，歲月沉淀在桃林酒年輪里的香，回旋在過去與現在和將來，九曲十八彎，終于抵達我的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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